2025-09-12 16:10来源:本站编辑
每当聊起童年往事,我总会不经意提到自己九岁起就就读寄宿学校。这时对方的反应往往很戏剧化——“太可怜了!”有人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惊呼,脑海里大概已经浮现出冷水澡和虐待场景。而我总是哭笑不得,因为我的记忆里满是温暖舒适和香喷喷的烤司康饼。
我深爱我的预科学校——位于西萨塞克斯郡的多塞特豪斯学院。那是个自成一派的迷人小世界。有些东西永恒不变,比如被涂鸦的拉丁语启蒙书,和我们祖辈用的是同一版;但这里又意外地前瞻,比如在互联网普及多年前,就通过卫星连线美国学校。这所学校的精髓,正是在传统与创新间找到了绝妙平衡。
开学日总是令人雀跃。我们会去伦敦高级店铺购置校服,看着店员从木质抽屉里取出叠得精美的衬衫和短裤。打包行李至少要花一整天,整个房子都弥漫着忙碌的气息。父母总会在开学时给我拍照,让我站在那个传了好几代的旧行李箱旁。第一张照片里我只比箱子高一点,到最后一张时我已高出许多,虽然还穿着同一件粗花呢外套,但袖子终于合身地裹住了长长的手臂。
我们并非被强行拽离家庭温暖——恰恰相反。学校距我们在萨塞克斯乡间的家仅20分钟车程。它虽非名校,但建于18世纪末,堪称全国最古老的学校之一。家长参与度极高:总要为话剧演出缝制旧毯子做的狮子头,或是筹备趣味跑步和慈善义卖。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,我们用英国电信计费卡打电话回家,手写书信。每周三父母(包括我爸妈)都会来校陪儿子散步聊天。周六早晨做完礼拜就放假,因此法袍和旧赞美诗的歌本,永远让我想起回家的路。
尽管学校坐落在庄园建筑里,两侧毗邻两座古堡,却从没有闹鬼传说,这点我一直很遗憾。但绝不意味着这里缺乏氛围。某个凌晨,庄园遭雷击引发火灾警报。当时暴雨如注,我们披着睡袍趿着拖鞋冲上车道。坐在漆黑的教室里,看闪电撕破夜空听雷声轰鸣——这可比呜呜哭嚎的幽灵刺激多了。
全校百来个男孩和二十余名教职员组成这个充满活力的大家庭。校长儒雅睿智,带我们读叶芝的诗作。学业挑战从不间断:12岁那年,我们在庭院边的石砌教室里啃完了动名词结构和《福音书》精要。
学校有些特别传统。运气好的能当上“鸭子监督员”,清早踏着晨雾去厨房提泔水桶喂欢腾扑水的鸭群。更棒的是冬季傍晚的“可可监督员”,在渐沉的暮色里为大家分发热可可。虽然仿佛活在时间断层中,我们并未与流行文化完全脱节。谷仓里藏着几张CD:皇后乐队,以及不可思议的涅槃乐队。当时还不懂——百来个穿灯芯绒裤的律师和农场主之子,随着这些虚无主义摇滚甩头晃脑是多么荒诞的画面。除此之外,外界纷扰几乎与我们无关。当地上铺着闪亮的霜花,我们排练圣诞颂歌时,仿佛数百年来一切都未曾改变。
寄宿制预科学校绝非教育工厂。从校长到厨师园丁,从魁梧的学长到最小的学童,首先是个巨大的家庭。更深度融入当地社区:老师参加村民戏剧社,学校与教堂关系密切。这样的学校是有生命的有机体,深植于地方肌理之中,强行剥离必留深痕。
拿破仑战争没能关闭我的学校,工业革命、两次世界大战、金融危机甚至疫情都未能让它倒下。但如今,它和许多同类学校能否扛住布里奇特·菲利普森、雷切尔·里维斯和基尔·斯塔默爵士的变革?这些政客虽心怀善意,却厌恶特殊性,憎恶竞争性,无法容忍传统。他们对自己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心怀怨恨,也不愿让任何人享有。这算什么意识形态?
学校向来充满创造力与创新精神——未来更需如此。我衷心希望,未来数十年间,仍有孩子能坐在河畔诵读拉丁文,吃着司康饼,梦想着骑士策马穿梭于古堡之间的英姿。